河洛大书:传承中原黄河文明

发布时间:2024-11-14 23:27:47 来源: sp20241114

河洛大鼓是河南洛阳一带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说唱艺术,因用坠胡伴奏,早期叫“鼓碰弦”,2006年被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。大书是河洛大鼓的典型形式,曲目60余种,但多数仅有音视频或仍处于口耳相传的状态,核心大书整理少且质量不高;相关研究集中在表演形式、音乐唱腔上,语言学研究近乎阙如。近年来,笔者已整理了《损人报》《滨州会》等24部大书,共286个小时,涉及19个曲目,约330万字。大书带有特定的时代烙印和地域特色,既承继了大量近代汉语成分,又蕴藏许多当代洛阳方言已消亡或残存的方言现象,具有重要的汉语史和方言学价值。

语音

大书中的古音、转音、合音等特殊读音,揭示了洛阳方言语音的特点及演变。从先秦雅言到“洛阳读书音”、官话,再到晚清以来的河洛大书,汉语文化一脉相承。大书中的“足”均读“jù”,如“心满意足”,音承《广韵》。多数古音与《中原音韵》高度一致,如“龙lionɡ”“笼lonɡ”,东钟韵即区分为两个韵目;又如“伯、测、隔、客、色”等,韵母为ɑi,同在皆来韵。大书中保留的古音,揭示了洛阳方言音系与近代汉语的密切关系。

转音,特色方言读音,与共同语语音发展规律有别,有的较难辨识。如,“袖袄xiò’ɑo”常误记为“小袄”,今孟州话仍用该词统称“带袖的棉袄”,洛阳话已罕用。清中叶以后,北京话逐渐代替了中原河南话的地位,此时,洛阳话中的转音大批涌现,如大书中的“牛”读“òu”、“照”读“rào”、“束”读“chù”等,折射了以洛阳为核心的豫西方言的语音特征。

合音,两音节合为一音节。如“跟前”合为“ɡān”、“媳妇”合为“siù”、“里头”合为“liù”等,表现出明显的合音构词规律:前音节贡献声母声调,后音节贡献韵母。合音会引发语义变化,如“不老时节,我非再嫁一家儿不中!”,“时节”合为“siē”,表反事实虚拟假设,相当于“的话”;第二人称代词“你家”,合为“nià”,语义转移,表第三人称“人家、别人”。还有合音体现了句法到词法的演变,如动宾短语“弄啥”合为nuǎ。大书中丰富的合音,直观展现了洛阳方言的简练性。

此外,大书具有极强的原生态口语特征,不同时代说书人的语言有显著差异,如“的/嘞/哩”的更迭使用,也是洛阳方言语音变迁的典型例证。

词汇

大书中的方言词、传承词、逆序词等现象,反映了洛阳方言词汇的特点及历史层次。方言词俗称“土语”,如“小小儿、搁适、细发、扭脸儿、不羌(说)”等。有些语义多样、功能复杂,如“一厮儿”,在“给他娘一厮儿”“连脸带屁股一厮儿打”“你回来给菜一厮儿买咾”中,用法依次为“动词,立场一致”“范围副词,一块、一起”“时间副词,同时、一同”。大书中这类词存留很多,是洛阳方言词典编纂、词汇研究的宝贵语料。

传承词,有文献记载的方言词。有些承继上古汉语,如“quō”,“欺诈”义,本字“谲/憰jué”,较早见于《论语》“晋文公谲而不正”、《荀子》“奉妒昧者谓之交谲”等文献,洛阳话也常用“谲诈quō dɑ”。大书中的传承词多数源自近代汉语,有些正濒临消亡,如逗引幼儿的“打能能”“打光光”“打凹凹”等词,元代已有记载。郑光祖《伊尹耕莘》:“员外,我着他打个能能。”这类词语作为历史的影踪,对汉语词汇史研究意义非凡。

逆序词,语素位置互换的词,是汉语双音化的产物,多为同素逆序词。大书中,方言逆序词与普通话对应词,多数词性词义相同,如合愈=愈合(动词);少数词性相同语义不同,如实诚(形容词,实在)≠诚实(形容词,言行一致);个别词性语义都不同,如木实(名词,木材)≠实木(区别词,木材制成的)。可见,逆序词也有独特的词汇语法价值。

大书中的熟语传承了河洛人的集体智慧和人生经验,如成语“少家失教”,歇后语“下煤窑拄拐棍儿——步步倒霉(捣煤)”,谚语“能嫁给那胡茬子,不嫁给那鳖娃子”等,为研究中原文化提供了语言线索。

语法

大书中的许多虚词、述补结构、句式等现象,既是方言的又是历史的,能够彰显洛阳方言语法的区域特色及发展轨迹。

虚词中特色成分较多。如时地标记“起”(三更起/路边儿起)、表周遍义的助词“派”、表求取认同的语气词“蒙”等。洛阳方言中,介词“给”的用法复杂,介引言谈(给我说说)、交与(给他断亲)、比较(给你一般高)对象时,已有文本多误记为“跟”。实际上,洛阳方言介词“给ɡe”“跟ɡen”音值不同,用法互补,“跟”仅用于介引师从对象,如“跟他学艺”。“给”的三种用法并非语法化的结果,而是在替换“与”的过程中继承而来。从先秦到清中叶《歧路灯》,“与”独有介引言谈、交与、比较对象的用法,大书中“与”“给”开始交替使用,前者多见于说词,后者多见于唱词。

述补结构是汉语中出现时间最晚的句法结构。比如,不用“得”的述能结构,如“吃完/吃不完”;双补语结构,如“湿透完、饿死清”;等等。上述结构多是对近代汉语的传承发展,历史的追溯与共时的参照,可以清晰呈现其发展脉络。

句式,地域特色鲜明,语义类型丰富。处置式、被动式的标记分别为“给、叫”,被动式可容纳处置式,如“俺爹叫那土匪给他打死啦”,反之则不行。比较句式中,“赶”字句表差比,“给”字句表差比或等比,“着住”句表及比。反事实小句多样,如“忘了不去啦”等,表遗憾后悔。“VP没有/不是”问,句末“没有/不是”已虚化,如“去家没有?”是客观询问,“去家不是?”是一般求证。

洛阳方言作为数千年汉民族的基础方言,积累厚重。河洛大书的语言具有保守性和稳定性,很大程度上保留了清末以来洛阳方言的原貌。这种“口语化石”是沟通近代汉语与洛阳方言、探索汉语演变规律的珍贵语言资源。

(作者:张恒君,系河南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)

(责编:王震、李楠桦)